又是白澤的回合。
從春天寫到夏天,看不到盡頭...下倆月事太多,也許連月更都得斷了OTZ
(4)
叮鈴──
先是一點小小聲的晃動,隨著物主的漠視,逐漸在空氣中擴散成成串鈴鐺的鳴響。
叮鈴鈴鈴──
清澈可愛的聲音如同愛語。被這樣形容過的呼喚聲,持續拍打著他的意識,往昔的甜蜜在當下卻只剩惱人。
他從被窩中伸出手想打斷聲源,抬起的手卻和腦袋一樣迷迷糊糊,在浪潮中無力地游移,反而讓桌緣放置的物體都被推了下去。
砰咚啪啦乒乓。
連鎖反應的巨響總算將他喚醒。
他張開沈重的眼皮,愣了片刻,一時還無法反應自己失手造就的災難。
光燦銳利的花綻於地上,和碎片一同潑灑開來的香氣,刺激著他宿醉的大腦。
「唉呀呀。」
比起物質的損失,要解決這副景象的麻煩更讓他介意。畢竟現在已經沒有會一邊抱怨一邊接手這些生活瑣事的徒弟了,常備的藥湯也得他自己去煮。
他揉著掌骨之間的合谷穴,直到腦部的抽疼有所緩解,才起身收拾殘局。
小心穿過凌亂的碎玻璃和瓷片,拾起小巧的通訊器,受到這場混亂的波及,鈴聲早便抽抽噎噎地停止了,他使勁壓了壓,對應的聲音與畫面始終沒有出現。
是前日的女孩,或是上週的美人呢…又或者,是昨天才探問到名字的那位?可能性太多,實在想不出個頭緒,他也就放棄了聯絡。
「果然總是會壞啊。」他喃喃地抱怨著,雖說隨著科技演進,這些工具的功能越發複雜,但也許是基於銷售上的考量,耐用性倒是不增反減。
梳理完環境和自己的儀容,他坐在空蕩的店舖裏,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聯絡器,張著血絲的眼沒有焦點,試圖回想今天的行程安排。
花街?才剛用完了帳面的款項,現在去溫柔鄉正逢冬季,可讓人心涼;開店?好不容易應付完苛刻的訂單,藥材幾乎消耗一空,營業都不大方便,何況繁忙期結束不久,他也沒有多少工作的熱情。
屋內還未散去的酒氣,勾動起他的欲望,昨日才大喝過一場,舒適的熱度、飄飄然的放鬆感、還有附骨難消的頭疼,都還記憶猶新。
「肯定是酒不好,才會宿醉。」找了個自我說服的藉口,他便拎起酒壺,心安理得地走向源源不絕的酒藏。
隨著距離接近,隆隆作響的水流聲越發明顯,林蔭漸疏,光線與奔流而下的清泉輕快嬉戲,透而再返,碎散的水花帶來絲絲涼意,正是個適合飲酒的好地方。
然而此處卻早有了先據的不速之客,黑袍上再明顯不過的紅色果實昭示著他的身份,地獄的燈火、麻煩的鬼神,甚至還是白澤的主要顧客之一,弟子自立之後,訂單的往來少了許多,年紀大了參加酒會偶遇的機會也鮮少,上次見已是數月前的事了。
他也發現了白澤的到來,偏首望了過來,幾乎是以額上尖角代替視線一樣,短暫的一瞥,相較以往威嚇性的瞪視,倒是收斂了許多。
「是白豬啊。」淡淡吐出不能稱之為招呼的用詞,鬼灯便繼續了方才的動作:將酒器中滿溢的酒水倒上他身旁的植物。那樣貌奇特的魚形生物擺動莖幹,發出了難以形容的鳴叫聲。
「你在這做什麼啊?」感覺頭痛似乎又要被那叫聲喚起,白澤沒好氣地詢問。
將倒空的容器放下,鬼灯就著袖口所掩住的另一只酒杯,旁若無人地飲了一口。
「如您所見,在小酌。」
「侵入私人領地說得可真輕巧。」
收到地主的質疑,細長的蛇目看向白澤,千年如一日,一身陰沉的黑色和毫不愉快的表情,幾乎被視為地獄的象徵的鬼灯,與祥和的天國名勝一點也不合襯。
而他也同樣蠻不在乎地身處其地,振振有詞。
「這可是被閻魔殿簽約租下了,而我,正好是閻魔殿第一輔佐官。」低緩的聲音一字一句逬出,簡直想反把房東趕走的理直氣壯。
乘興而來的白澤當然不會這樣便退縮。
「大言不慚的公器私用嗎。」
鬼灯挽起寬袖,又盛了一盞酒水,傾斜的水滴沿著他指腹的凹陷加快滑落。
「有何不妥?畢竟也沒多久時間可用了。」
「合約又沒立期限。」白澤想起那意外得來的長期收入,勾起一弧笑意。
「即將卸任,以我之名所簽的那紙合約就要變成廢紙,總算能解決您留的小漏洞。」
白澤挑起眉,有些意外。
與那略嫌繞口的職稱聯繫太深,已經到了完全成為其代名詞的工作之鬼,分開表述的時候幾近於無,以至於他契約所附加的小咒術,都是取巧的連稱帶人作為束縛目標。
咒術媒介、限制條件越是苛刻,技巧方面能省下的難度便更多,以閻魔殿整個單位來立約,明顯太過費力。
即使被譏諷為戀棧權位不去,也不可能受其影響的鬼灯要卸下職務,簡直是難得一見的新聞。繼任者也許會比這傢伙好應付得多,不過他一時實在翻不出什麼印象。
「所以一個人躲這兒喝酒?」
看著鬼灯眼下明顯的青黑,白澤想起連前幾天的取藥他都是派人前來,也許便是在處理得交接的繁雜事務吧。
「畢竟地獄不是太熱便是太冷。」語聲模糊在啜吮的波動中「而且,沒有月亮。」
暖溶溶的陽光撒在鬼灯的髮上,反射著鱗片般的銀光,沿著肩上灑落,如蜿蜒的蛇。
「現在就想著賞月也太早了吧,你打算喝多少啊!」
像在呼應白澤的喊聲一樣,金魚張嘴「噶啊──」鳴叫起來,鬼灯輕拍牠巨大的葉子,才漸漸止住那詭異的酒嗝。
搬動心愛的盆栽到此對飲來緬懷工作,鬼灯怪異的幽默感他始終難以捉摸。
瞪視了一陣擺動的魚尾,他在一旁坐下,拿起杯盞。
「這兒沒有給家畜準備的食槽。」鬼灯斜眼看了看,一貫的刻薄。
「呸,我都沒提你隨便灌酒是虐待動物了。」
將帶來的酒壺裝滿,放在中央,白澤長呼了一口氣。
「就陪你一會吧,只對著金魚看來還真可悲。」
鬼灯沉默了一會,說道:「……也罷,正好忘了帶下酒菜。」
兩人中間隔著一盆金魚草,怪異的臉朝向鬼灯一方,安靜的時候倒也不影響酒興。
緋紅的魚鰭飄飄搖搖,在他臉上罩上一層晃盪的暈色。
像是喝醉了似的。
鬼灯的酒量很好,幾次拼酒的結果往往都是他先醉倒,想看到這般血氣上湧的樣子,也許激怒他還比較容易。這麼一想,白澤頓時覺得有些新奇,笑出了聲。
「還沒喝就已經醉了嗎。」咕嚕咕嚕吞嚥下喉的同時,那雙地獄耳也沒有漏掉他突然的情緒,回以清冷的嘲諷聲。
「像你這樣不會醉還喝酒的傢伙才無趣。」
雖這麼說著,他又不急著滿上杯盞了,木質的方角抵著掌心,緩慢翻轉。
「退休之後你打算幹什麼?」
「環遊世界。」
「這種敷衍的標準回答是怎樣啦。」
「總之,先找一處合適的地點移植金魚草。」
鬼灯稍微瞇起眼,似在遙想,牽動了彎褶的偎取紅妝。
「那和現在根本沒什麼不同吧。」
「時間多了,就能更細緻地養育,採收,解剖,深入研究。」鬼灯一邊說著,一邊以單手輕輕搔動魚腹,他的手還是很靈活,巧妙地讓其發出了動物般的呼嚕聲。
「果然不該對你的愛情表現抱期待。」
彎曲的枝幹依偎著鬼灯的手,彷彿一點也不明白被當作了實驗對象看待。
「真放得下地獄?」連搖曳的庭園都要連根拔起,是要表現決心?這麼想著,白澤就問了出口。
「離職之後還在周圍指手畫腳,只會惹人厭而已。」
「你平常就夠招厭了,咒你的人肯定數也數不完。」
直接啜飲半溫不涼的泉水有些微妙,入喉之後,才感覺熟悉的熱意從中析出,白澤呼出一口氣。
「還有呢?你總不會光種花養老吧。」
「然後環遊世界到處看看。」
「還來,你用現世視察的名義哪兒沒去過。」
魚尾扇起的氣流帶著腥味,雜著水花的輕響,在他耳旁打著波浪。
「就算如此,世界不斷變化,我還是有許多不了解的事物能去體會。」鬼灯的聲音像乘著海風傳來,稍微有些沙啞。
「你的求知慾還是一樣強烈啊。」
「能帶來人生的樂趣沒什麼不好。」
「人生吶……果然充滿未知的話才有意思呢。」
「大言不慚地說著像是自己無所不知的感嘆,果然是老頭。」
「我可是全識之神獸!」
「不就是成天不務正業,只有知識能夠自誇的偶蹄類嗎。」
鬼灯彎身盛酒。許久沒有一同喝酒,白澤也記不得這樣的速度比以往是快或慢,不過發現一杯將盡,他也跟著盛上。
「哪,如果給你近乎無限的時間,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事,還能幹些什麼?」
「那時就只能看您逗樂打發時間了,只要還有更多您的醜態能看,就……」
普通的抬槓被猛咳聲中斷,剛盛滿的酒液稍經晃動便撒了出來。
「哈,在天國都會著涼簡直像笨蛋一樣。」
扶好酒杯,鬼灯瞪視的眼神才抬起,就被白澤丟過去的外袍罩了滿頭。
白袍就這麼垂掛在標誌性的獨角上,鬼灯楞了一會才扯下。
「您是怎麼了,真噁心。」皺巴巴的布料捏在手中,鬼灯啐了一聲。
「真沒禮貌,敬老尊賢是基本素養吧。」
「明明是老頭還愛裝年輕這點更噁心。」
以為會被說有動物臭味之類的嫌棄,鬼灯卻將寬大的外袍披上了,沒接著抱怨。
白澤向後躺在草地上,隨手拿來酒壺枕著。
林木茂盛,能看見的天空只有一小片,向旁望去,黑袍和其上的花草都被蓋住了,白得晃眼。閉起雙眼,光線還是透過薄薄的眼皮映出亮色。
他不再搭話,周圍安靜得只剩下瀑布奔流的唰唰聲,不注意便放空腦袋小睡了一會。
闔著的眼前仍能感受到暈黃的色塊,應該沒經過很長的時間。
不知道那惡鬼走了沒有。他這麼想著,便開口試探。
「喂,你再過幾天就要死了喔。」缺乏水分,逬出的聲音乾巴巴的,讓他自己嚇了一跳。
這樣的突兀似乎也只嚇到了他,鬼灯的聲音從一旁平靜地響起。
「是嗎,多謝您的提醒。」
他摸索著躺下前隨意放置的酒器,卻找不著,除了打到花盆弄得手疼以外什麼都沒有。
倦怠感卻還是讓他不想張眼,只是放輕了聲量。
「我是說真的啦。」
「我也沒當成玩笑。」
「不懷疑?」
「因為隱隱約約有些預感。」
「你的反應真無趣。」
「雖然不想死,但以鬼的身份活了這麼長時間,也沒有什麼無法接受的遺憾了。」
「沒什麼死前想做的事?」
他等著鬼灯的回答,潺潺的水流聲凌亂了一些,也許是在倒酒吧。
「真要說的話,就是盡情地讓人困擾吧。」
「什麼阿那是?你不一向都隨心所欲的鬧事嗎。」
「真失禮,別說得別人像愉快犯似的。」
「相去也不遠了,你平常就一直在給我製造麻煩啊。」
「很愉快喔。」
「我可一點也不愉快。」
「最後可能還要給您找點麻煩也說不定。」鬼灯的語聲也輕了,接著布料拂動的聲響,他半張眼,看到鬼灯立起的身影,拍打著塵土。
周圍比先前稍微昏暗了些,鬼灯又正巧擋住了光線,但他剛張眼還是有些難以對焦,只覺白茫茫一片。
「月亮還沒出來喔?」
當他發出探問時,鬼灯已經走出了幾尺。
視線也仍是模糊的,所以他沒看清鬼灯有沒有回頭看一眼,只聽見清晰的陳述聲。
「一直以來,我對您抱持著戀愛的情感。」
他爬起身時滑入池中,濕漉漉地飄盪著的外袍,還有告白,都是未曾遇過的找碴手法。
讓他連眼前晃動的紅色魚鰭都忘了揮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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